我从小到老，除偶有情绪的低落以至茫然不知走向，其它的365分之356，都忙不迭地忙。尽管也感觉累，也感觉负担的沉重，但累的是皮肉，很少累得到深心。沉重因为责任感，因此很少会在生活中说“我觉得好无聊”。我的生活有着无尽的有聊。
      有聊，可以理解成有许多值得去做的事情，同时又可以理解成有许多有意思的话题。
      在已经发黄的老照片里，见到在物资那样匮乏的年代、生活娱乐那样简陋的时空、政治使命那样崇高的岁月里，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，我怎么能不庆幸自己我们走在大路上？怎么能不庆幸曾经有过纯情的意气风发和斗志昂扬而？
      许多偏颇以为“斗”只是与天斗，与地斗，与人斗，其实，若能正色历史，唯物地回顾之，我知道的确实还有与庸懒和不劳而获斗，与空虚，无理想斗。
      我们这样年纪的人，从少年到白头，生命总是在进取，因此生活的社会总有不死的生机，人们在不能饱食里不但不失意志，而且相信自己有美好的未来。
      “美好的未来”曾经直白的蓝图，“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”，“ 楼下楼上，电灯电话”，“土豆烧牛肉”、“苏维埃加电器化”。
      这个“未来”早在二十、二十五年前实行，以至即使今天地震灾区人的避难日子再怎么无家可归，都普遍过得比我们当年城市居民好，而且好太多了。
      我的孙子阿广和孙女阿叶，他们从来不必，也从来没有为下一顿饭的米在哪里而思考过；他们从来没有穿过一次打过补丁的衣服；他们不缺钱；他们有超越过我、我的儿子——他们的父亲——同龄时的知识，无论课本的还是生活的；他们每天都笑的好开心，青春充满了活力——健壮却不如我和他们爸爸那年纪时的结实；还有，活力的去向也大不同。
      我因此说：“你们无忧无虑，多轻松啊！”
      他们：“噎！爷爷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负担有多重啊！就剩四十几天就高考了，压力多大啊！”
      好像爷爷没有参加过高考。
      我说：“有紧张，才能感受生命的活力啊！”
      他们：“噎！活力是活力啊，但是消耗光了，还怎么活啊！”
      我说：“生活有许多理想，可以去争取实现啊！”
      他们大笑：“爷爷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生活，教室、饭堂、宿舍！如果知道了，就晓得我们有多无聊了！”
      少年辛弃疾站在他们那边，连连叹气。
      年老辛弃疾站在我的身旁，面面相觑。
      随他们去。
      只可惜，我再怎么留神，也无法找到我和我那个时代，甚至他们的父母辈青年时代的那样的目光。
      别人家与之同龄的青少年，有着怎样的眼神，我没去打量，但我从阿广和阿叶笑眯眯的大眼睛里，从他们健康匀称甚至有点壮大的体型去看，我不得不尽可能地去理解轻松、有活力和生活无聊之间的关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3-04-23    清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