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天，我真是怠惰到前所未有，除了对着画幅唧唧歪歪，别无聊奈。

明天黎明出发，去扫墓。

感情自然是集中着走曾经已往的程序。

过程已无泪水的表面，叨念絮絮多半也在内心，或许还有什么几句临时对子女媳婿孙辈们嘀咕的，但自觉说的也差不多就那些重复了还重复的。

从痛苦到不痛苦，从失去亲人到思想的重复，岁月的空气已然褪去了可哀可戚的原色。

昨夜，我再度失眠，第一次想：我的墓地在哪里？我一定要墓吗？我留了骨灰，只会增添子孙们年年此际的负担，有必要吗？

要是从前——从今年算起的前四五年，在这样失眠的同时，我会泪流。以后的这近几年没水了，就干瞪眼，望天花板，把上方作了死后的下方。

像是这些年，去扫墓的日子，都有在墓园山的右下方，见到一对年老夫妇佝偻的身躯。我听过他们的哭歌，歌词是关于儿子早逝的种种。还近处看过那碑文的生卒年。记得那亡人在世不足二十年，终于 1989 。这年份我印象特别深，不知为什么，我竟然联想到天安门的事件。

我还算过，如果一向如此，那这二位为父为母的，已经祭了二十多年。

去年，他们已不哭，只烧冥纸，默然于现实。

在清明的阳光下，我能透视到他们心的结痂。

因为只是在墓地里看了他们一眼，从此每一清明日，在公墓陵园的那方位，我的悲悯都要去眼见和目送，或者类似的身躯，还有别的活人们。

也一定有人在看我，看我们家人围起的炉火，墓碑前的香烛，瞥见碑刻的姓名称谓。

前些年，我们家都在清明的当天去陵园的。今年却提前了两天。明天或许不会遇见他们。

清明啦，这祭奠死人亡灵的节，有各种各样的怀念和悲伤，今年又多了许多，不一定写在葬身鱼腹的长江轮上，不一定对着冲天爆炸的烈火和巨大的声响去嚎啕，不一定在塌方的垃圾土下继续用思想去搜索可能还活着的遗体，……

在我看来，许多大事件的本身，就像边缘清明的板块，一块块可以被政权社会挤压平整集结成立面的实图，供给有关系的活人们前来祭奠时去面对，也可以让踏青的游人观赏。

当然，要问:“这叫什么？”

有人说:“墓碑。”

有人说:“看不出来。”

有人说:“不就是版图吗！”

我联想到地图的“版图”，国家政权的领土。

而对于那一对佝偻着身躯的老父与老母，其实什么都不是，因为不是他们失去的那个人的具象，做棺材板都不中。

2016-04-01

【2016-04-02 续记】今天我们去陵园扫墓时，没有遇到右下方的那对老爸老妈。而是在左下方，见到一老妇独自在哭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