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溪捕鱼(散笔)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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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父留下的一大家子

   发布日期:2007年01月25日    来源:春秋农事    原创作者:拾穗居士   点击数:    

     “奇”字辈的伯父榕,1941年逃难到南平后,在水果生意做起来的同时,自家人丁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     是从福州杨村逆水行舟带上来的,之后在南平陆续又添了禧、端阳、正、平。全是男丁。其中,端阳生于农历五月五,以节直接命名。其他,一律按祖宗定的排行, “文” 字辈。
     我的堂哥豪比我的姐姐年纪还大一二岁,那应该是1929或1930年的。
     堂哥禧,1957年高中毕业,1958年考到武汉钢铁学院。从上学的年纪推算,他也许是1937、1938或者1939年的。
     堂哥端阳,比我大,1943或1944的,和我同在胜利小学读书,同年级,不同班。
     堂弟正,1948或1949的,也在胜利小学读书,那时他整天拖两条鼻涕。
     堂弟平,应该是解放初的。
     1956年?——年份我不记得了;夏天——这很肯定;某日——完全没有去记;下午——这也很肯定,因为太阳还很烈……我们比平日早放学许多。我和端阳在校门里见面,正一起走出校门,就见一个什么人气喘吁吁地跑着冲过来,囔道:“端阳!你妈上吊啦!”端阳撒腿就跑回去。他家就在胜利小学斜对面的天河坊。那石阶的上上下下站了许多大人和放学的小孩。
     我没跟端阳去,我得赶快跑回家。我家在梅峰坊,得跑二十分钟。我刚到宿舍的楼下,就大叫:“依妈,依姆上吊啦!”
     ……我母亲差不多是滚着下了楼梯的……那一整夜,我的父母亲都没有回来。
     第二天,我中午下了学,去天河坊,那里安静得可怕。就我伯父一人坐在房间的门槛上。伯父叫我:“依达,你吃饭了吗?去吃饭吧!”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亲,还是我堂哥他们去哪里了,也没敢问。
     后来,在自己家里,从父母的谈话里,我知道:是二嫂把伯姆气得去死的。

     二嫂,是我堂哥豪的妻子,福清人。好象是同族桤叔的妻子,我叫婶的,她那家乡的女子。豪哥与二嫂这门亲事,是经过我伯母和母亲同意的,由我母亲一手张罗操办的。婚礼那天,我是去了的。到伯姆的死也不过一年——因为一年以后豪哥他们才有了自己的小孩。
     那小孩的到来,很快就平息了伯父家对二嫂的埋怨。何况自从伯母走后,整个家就只有二嫂一个女人。
     我的伯父按祖宗定的排行 “世” 字辈,给他的长孙取了大名——裔。就象我的祖父元壁公在世,昵称儿辈为“黁”那样,我的伯父是很有家传文字功力的。

     没两天,伯父就死了。我看到二嫂一个人在大房间的床前。在众人为我伯父穿寿衣前,她必须先为他做最后的“洗身”。
     伯父的丧事,是我平生亲历的最完整的传统丧事。大门前立有白纸毛笔楷书的讣告,开头是一个大大的“闻”字,末了是数列的“不孝男”。伯父的棺材由两条木长凳子头尾架着,停放在大厅的左侧。棺材下的凳子之间,横铺一条草席。晚上,我的堂兄弟,还有我,还是堂侄裔,依次轮流在下面睡觉。白天,客人来吊唁,二嫂、我姐、我母亲就陪哭,大声号啕,而我的堂兄弟,还有我,就将那草席拉出来,依次轮流陪跪,还叩首礼。我的堂兄弟披麻衣,戴麻帽。我穿白孝服,戴白帽。我们帽子的两侧各有一细线,垂系着一小团松软的白棉花球。我的父亲说,这是“两耳不闻世事,一心专念亲恩”。女子则是穿白色衣裳,披三角尖的月白色(浅蓝)的长条帽。哭的时候,将三角尖帽子的后面长披布调整到前面来,遮住脸。
     开头三天和第七天,日夜有道士来天河坊做道场。
     天河坊这个大杂院,实际是半山坡的半围吊脚楼。除大门口进来的一侧,是上下两层,其他包括大厅和另一侧则完全是悬空的,用大木柱子支撑着的。吊脚楼的楼板全部是厚杉木。楼上大厅只有左侧有一大房间。就是伯父伯母生前和我几个堂兄弟住的。房子是租的。
     豪哥结婚是在吊脚楼悬空的右侧另租了一小间。
     天河坊住着大十几户小生意人家。伯父是其中生意做得最大的,也是人丁最兴旺的一家。
     第七天上午道场做过,中午纸房子、小纸人付之一炬后,唢呐声、锣番声顿时大作,四五位木匠就开始盖棺,于是家人亲眷撕心裂肺呼天唤地。
     午饭后,按既定的吉时出殡,沿路的唢呐声、锣番声、哭声、鞭炮声,随着钱纸在空中起落。长长的队伍行进到南平三元坊一处(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公交公司停车场前面),抬棺材的人停下,队伍止步。我的父亲出来说,现在就要上山了,请客人就此留步。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,作了无数的揖。在我父亲说话间,豪哥抱着裔,接下列着禧、端阳、正、平;我;我二嫂、姐沿街一排,跪地叩首感谢。那地面是沙土的,被八月的太阳晒的很烫很烫。
     后来,我随家人送伯父上了山。伯父安息之地大约是在后来的市第二中学方向的山头。
     再后来,我告诉父亲说,依伯前几天给我梨的。父亲问,他说了什么吗?我回答,没。父亲说,依伯说了的。我疑惑,没说呀,什么也没说。父亲说,依伯出的是哑谜,谜底现在你该知道了吧——“离”。
     伯父离开我们走了,留下的一大家子。

     伯父过后,我的三位堂哥豪、禧、端阳常常互相吵架,打架。打的不可开交了,就到梅峰坊来找我的父母评理。那时,我的林浦姑银仙在南平普安堂做工,帮我父亲。她同样也是豪、禧、端阳他们的姑。豪哥粗顽,端阳帮他打理卖鱼丸街边小吃,年纪也小些,所以真正对打的是豪、禧。姑特别喜欢禧,因为禧正在读高中,很会读书。
     兄弟吵架,打架的理由就是——二嫂把他们父亲生前留下的金条藏为私有,没有拿出来五兄弟平均。
     1962年,禧大学毕业分配到马鞍山钢铁厂工作,没回来。于是吵架,打架的对手就转而是豪与端阳之间的了。
     再后来,端阳不再卖鱼丸了,去了南平造纸厂,当化浆车间的工人,与地委招待所服务员建瓯俞姓女子结婚了,生了儿子。兄弟分开居住,再也没吵了。
     小时候流鼻涕的正,在文化大革命中参军,后来有一段时间去了老挝,支援老挝人民打击美帝国主义。回来,和他部队的瞿姓四川籍女战友一起上了什么学校,再后来结了婚。
     平,长大去了山东煤炭学院读书。
     1976年11月,禧要回南平的消息,先传到时任福州手表厂副厂长的正。正专门到仓山,代表豪哥和二嫂,呈请他们的叔父樑、婶去南平团圆。我的父亲欣然答应,我的母亲身体很虚弱。次日我的父亲就由正夫妻的陪同,乘火车北上。
     禧回到了阔别十五年的天河坊,带着妻和两个儿子。
     天河坊,兄弟一笑泯旧怨。
     天河坊,妯娌双泪生新情。
     天河坊,同堂四代有后人。
     1976年11月3日拍了全家福。 “文”字辈的豪、禧、端阳、正、平。然后是“世”字辈,豪的裔、忠、明……五男二女;禧的两个儿子;端阳的一个儿子。坐在正中的是最上的“奇”字辈的樑,他们的叔父、叔公樑,时年他六十六岁。
     1976年11月3日,这是文化大革命“四人帮”被捉的消息传达才二十天。豪哥的喜悦跃然纸上。他未必是庆幸国家,但他必定庆幸父母双亡之后,二十口人的血脉亲缘同胞手足又团聚在他这个家里。这十五年,豪和二嫂卖过鱼丸,卖过菜籽,收过鸭毛,在无奈时,让他们的长子裔投靠我。那时裔十七八岁,瘦高得就是一根竹竿,还在发育。我当年在孔原劳动改造,日子肯定比豪哥好。裔白天跟我去采茶,所以我吃什么裔吃什么,晚上一张单人床睡着堂叔侄子俩。
     那几天,我的堂哥嫂他们都问起我的母亲,问起我的日子。
     那几天,豪哥的喜悦是他和二嫂维系家族的心甘情愿凄苦十五年的甜蜜回报。

     后来的消息,越来越简单,悲多喜少——
     1986年,豪哥长孙出生,即裔有了儿子,一定让我这个家族中最有“名望”的“读书人”给取大名。我的父亲说,祖宗定下的辈分“允仁克敬邦修仕珍”就到我这代,叫我以“世”字起,再续出八个字,作为后代的排行。我问父亲“世盛宗兴业极家大”可否,父亲首肯。于是“世”字辈的裔之子属“盛”字辈,我为之取名“阳”。裔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取到日本,后来怎么又回来,好象是受国内什么人的欺骗,为讨那被骗的十来万元,他去福清找那个人,路过福州,来看望过我们。
      1984?豪哥的次孙出生,即忠有了儿子,也让我给孩子取名。那婴儿也是“盛”字辈,我为之取名“郡”。郡后来由我送进福州娃娃培育中心全托,我每星期六中午用自行车接他回家,星期一早上送去,带过这个堂侄孙四年。
     1984还是1985?豪哥的三子明因为与人打架,结了冤仇,在我这躲避了几个月。后来,听说他怎样地去了北欧什么国家。
     我的母亲1985年去世,在闽的豪、端阳、正、平全都来福州吊丧。
     198?年,正的第一个女儿出生,先天智障。经夫妻血液检查,才知道是他与瞿“不配”。我曾经在福州见过正,那时他已是一头白发,椎间盘突出得直不起腰。后来199?年,我听说他不得不离了婚。正是最象我伯父和我父亲的,无论相貌,还是语音,还是走路。手表厂倒了,不知道他的日子怎么样。
     1983?1984?在一列火车的车厢里我与平邂逅,很是高兴。他那时已经在龙岩煤矿中专任教。后来,我遇见一位那煤矿的干部,知道平成了家,妻子也是学校的教师。平的书教得好。
     199?端阳去世,肝癌。想想他结婚前在普安堂,夜晚和我聊天,说他得了肝炎;说他过去在巷口用瓷汤匙敲击瓷碗叫卖鱼丸,看我挑竹篓卖的样子不如他厉害……我知道后来他有的儿子。他的长子自小患小儿麻痹症,腿不利索,学着修无线电什么的,今年应该四十周岁了。次子应该还好。他的妻俞现在应该也是花甲之人了。
     199?豪哥去世,是脑溢血?留下他在天河坊盖起楼房。
     这其中许多年,我多不在家。所知都是事后传说的。
     二嫂应该还健在。她平生为家为族,千辛万苦是 “长嫂为母”,为生为活,起早摸黑是社会底层,直到半百才得稳坐。豪哥是我们这辈最大的,我们应称她为“大嫂”才是,怎么会是“二嫂”呢?原因是——豪哥曾经订过一门亲事,还没过门,那“大嫂”就亡了。所以如此。二嫂的人品之好,三十年前全家福已能公认正座,却永远没有得到公平正名,还是“二嫂”。
     “奇”字辈的伯父榕,祖籍“榕城”福州。1941年逃难到南平,1961年卒于南平,在南平生活了二十年。伯父走的时候,留下金条吗?
     伯父走的时候,留下一大家子。
     伯父走的时候,遗给 “文”什么?传给“世”什么?留给了“盛”什么?
     伯父留下一句“乐莫过父母膝前索饼时”——让我们对上句:“念原来宗亲前世开堂日”。
     伯父留下一个“梨”。——“ 梨”,“利”在于“木”。“ 榕”、“ 樑”、“ 桤”——皆“ 木”,我的父辈也。
     伯父没一句话语,没一点笑意,也再没有举止。
     想想,很有意思,没有族规,也没有家教,从我的祖算起,元、奇、文 、世、盛五代男男女女数十人,迄今无一人吸烟,无一人赌博,无一人嫖娼,无一人偷盗,无一人奢华。
     盛恩承祖,兴德传宗!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7-01-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