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事一到寻思，便多半想知道个究竟。不同的民族，习俗不同。以过年为例，最可见说的就是这以“岁”为话头的话。
      张家有个孩子，农历腊月三十半夜11时59分生的。
      王家有个孩子，农历腊月三十半夜12时01分生的。
      正月初一这天起，人家要说起这俩的岁数来，可就不同。
      这天，张家得说“我这孩子两岁了。”而不是象现在有的人家说的“一岁。”
      王家该说“我这孩子才一岁。”也不是象现在有的人说的“才几个钟头。”
      即使是现今年岁不到五十，没有亲身经历过特别传统家庭年岁生活教说的一些民俗研究者，也未必说得个确切。
      这就是这大过年里我要说的我所知道的旧事。
      汉人报岁数，说的是“虚岁”。虚，就不是实。所谓虚岁，当然就不以足年计。前面举例说的，张家的孩子生肖属牛，进了虎年，所以是两岁。王家的孩子生肖属虎，在虎年，所以是一岁。这都是虚的岁。
      不是说不能说实岁，可以说，照现在公元年数字减去出生年数字，所得即是实岁数。张家的孩子和王家的孩子同在2010年生，照这说法，同样是0岁。
      啥时候说虚岁呢？通常人家有问，就将实岁加1回答。这是绝大多数现今的人的习俗。
      其实，过去的人不这么说，尤其是算命排命时，得有个算了说、说了算的说法。规则是：凡农历是上半年生的人，实岁加1，而下半年生的人，实岁要加2。所以，今儿个说，张家的孩子2岁，王家的孩子1岁。
      论命的命理，道理颇多，说时辰则还简单，遵循的是“一日十二时”的历法。这十二时从半夜的11时算起，每两个小时为一个时辰划分，分别名曰：子时、丑时、寅时、卯时、辰时、巳时、午时、未时、申时、酉时、戌时、亥时。每一时又分两个“辰”，前一个小时为“上半时辰”，后一个小时为“下半时辰”。
      张家的孩子和王家的孩子虽然是同一时，却既不同时辰，也不同月份，更是不同年份的。如果让术士算命，这分明仅相差一两分钟的二者，竟然可以真正地判若二人。
      话说到这里，“虚岁”的话就可以打住了。
      接下来，讲压岁钱。
      过去呀——我小时候，大人给压岁钱一定是用纸包好，不显露的，金额少到5分、1角，2角、5角，最多也不超过1元。除夕，吃过年夜饭，一家人围炉守夜，延续着远古狩猎人点燃篝火以驱赶野兽的做法，在红火夜不让“年”这怪兽来袭，保全平安。成年人已有金属铁器自身防卫的能力，小孩没有，所以大人除了怀抱小孩，还以最常见的铜钱这样的金属，送予压着睡。压睡过此夜，年关也就过了。这是压岁钱的第一层意思。
      刚才，我们说了“虚，就不是实”，因此，要压的不是已经足了的岁数，而是才开始的虚岁。怪兽“年”，乃至其它凶神恶煞鬼怪，夺的就是术士所说的“未上运”小孩的生命，把虚岁压实了，生命的实际岁数才能足论。这是压岁钱的另一功能，实际是它另一层的本意。跟虚岁实岁有关系的。
      论风俗，除夕夜的围炉现今合到吃年夜饭去了，北方人还得吃饺子。这饺子就寓意着旧年最后一个上半时辰的“子时”，与新年最前一个下半时辰“子时”的交替。福州人则特别重视正月初一新年里第一个早餐必吃的线面。碗里鸡汤热腾腾蒸蒸日上，面条长而不断象征寿命长久，面上摆几块鸡肉大吉利，一定得有两个鸭蛋“压乱”得太平。
      “吃蛋讲太平”是福州老人家的话相。福州方言“蛋”不说“蛋”，而说“卵”。因为“卵”又同“乱”同音，所以以“鸭卵”来“压乱”，引申到祈求和祝福平安。
      如果说北方人饺子的“交子”所及的除旧迎新，那么，福州的这风俗则体现了民间在战乱年代对和平的企盼。
      我们家两者兼备，每到围炉时，我必给未成年的儿孙辈压岁钱。往年迄今每个红包里，以来年的天数备放，或365元，或366元，新纸币里必有相对应这孩子出生年份的后两位数，而零头必是金属币。
      比起我儿时之所得的，不单金额不同，更有最终归属的不同。我给儿孙辈的，归属他们各自，而大人给我的，我的母亲说“放在妈这里，妈来保管。小孩子不可以拿钱的。”
      小时候，我的父亲还曾经给了一枚一面是八卦，另一面是十二生肖的金属，代为压岁。到我老了，才查询知，其实，它不是可以流通的货币“钱”，而是通称为“压胜钱”，俗曰“花钱”的可辟邪的物件。
      不是“花钱”的钱，都花了。是“花钱”的却保存了下来。
      无论如何，物在，意在，人在，究竟岁岁平安的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