煨铺
| 发布日期:2009年12月23日 来源: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:拾穗居士 点击数: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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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童不知何为冬至,只知吃好汤圆,洗了手脸脚,学着大人样,先脱了外裤和袜子,躲进棉被褥子里,坐到半床被子里暖和了,这才再脱了外衣,把身子全都钻进被窝去,躺下。即使大人吹灭了油灯,也不肯就闭上眼睛的。非得等大人“还不睡?等下我叫警察来把你抱去!”“还在动!贼贼来了!”“听见没有?狗仔大叫‘哪家的细仔还没睡呀!’”如此一番日复一日的若干恐吓都说完了,也不知怎么地,就睡着了。
我小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过着冬至和冬至以后的整个冬季。
不过,在我们家,即使会那样说些恐吓话的只有我的母亲。我的母亲也不一开始带着我一头煨铺,就如此这般,多半是跟被窝另一头我的父亲聊些事情了,才发号施令的。
那年月,煤油灯叫“洋油猴”。入冬的天黑得快,省钱的人家六点多七点就把洋油猴给熄灭了。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之间的聊天,就在黑色的序幕里开始。
所有的开头部分我都能背得下来:
我的母亲说:“喂呀,野伧呀!抖抖颤啊!”
我的父亲说:“还好啊!汝惊伧,汝等我先进被铺里啊!”
我的母亲说:“我都进了咯,你才讲!”
我的父亲说:“那明日铺我先进哦。”
我的母亲说:“讲都是这样讲。”
我的父亲说:“谁人叫汝尖头先啊?”
然后转入正题。
所聊的事,我迄今能记得起的有:
我祖父祖母的墓来年无论如何得叫人给修好些,最合适的人就是我叶下的二姑丈和莲埔的大姑丈了。
我姑姑的长子昌泉都二十一了还没相亲,脖子上有个瘰,太显眼了,怎做才是。
三反五反快完了,老关贪污三十块钱,做假数,还好哪一笔是假的,伊自家做了记号的,要不判得不止这几年呢。
我姐那人太腼腆,出不了众,只怕将来被人欺了自己还不知道。
我伯姆把我的伯父管得那么厉害,怎么得了。要不,由我的母亲过去,说个道理给她听,妇道人家,相夫教子,开京果店,贤内惠外,名声第一。要不,以后细仔一只只的大了,都学着恶声恶气的,怎做啊!
家里没什么钱了,是不是把剩下的三个金手只拿一个卖了?
楼下郑伯郑姆叫看戏,竹篓编得差不多就完工了,听说是一团来,那细珠铭玉唱曲,才是好角!
今天日中煮的白菜汤圆,味恰是好!可惜,要是放几头虾米进去,那才是吃了人连打嗝都会上瘾啊!
这细仔又高了,裤又不够长了。要不拿条差不多的,把裤管接长寸半两寸?
今年做年,旧的棉袄拿到对面衣裳店去翻一翻,还全新的呢!
……
听着这些话,想起人在物在,人去物不在,面前的这碗冒着热气的汤圆,我即使吃罢,煨铺也觉得寒伧。
幼童非我矣。
2009-12-22 冬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