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窝鸡
| | 发布日期:2012年05月08日 来源: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：拾穗居士 点击数: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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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秋农事》2006年12月14日开篇，上传的第一篇散笔是《瞎眼鸡》，是1971年8月21日的一则日志，有感于那时期下放在凤池大队的生活所见，落款的“禾堂”，既是我给住的那座旧地主宅院私下取的名，也是一本《禾堂日记》的冠。
瞎眼鸡本身就够可怜的，我当时写它，联系到人，悲情自然关切到自己。即使文笔再拙劣，于今思之，哀戚不减当年。
人是不能只有悲哀的，还要苦中作乐，才好活的下来。
今拣个好笑的来说。时间不换，还是1971年；地点不换，还是凤池的“禾堂”；鸡也还是鸡，不过不是炳南家的，而是我们一起下放，下放又在一起的林家的。
林家是举家搬迁去的。男户主是建设厅的高级工程师，女主人是物资厅办公室的南下干部，三个男孩，大的已经成了插在这个队里的知识青年，中间的和小的进了公社的学校。
他们看我只身一人，便接纳我把三餐搭伙在他们家。
2007年2月8日我在祭文《孝思堂前思林公》里，哀悼了逝者和岁月，记住了那难得的收留。
话回到林家的鸡上来。
那年月，那中国，那地方，那乡下，要有块肉食，难于上刀山，猪是不让人随便养的，就算批准你养，谁家又有猪潲泔水？唯有养二三只鸡的可能，省下一口饭，调些粗糠，搅些烂菜叶，林家图的是将来有口荤的骗个嘴巴，有个鸡蛋养个病体。
这鸡嘛，林家是计算过的，一定只养母鸡，不养公鸡。怕的是母鸡抱窝。
但是，母鸡是鸡，只大约记得它自己下了多少天的蛋，是不是和别家的公鸡有过作风问题，一律到时间就以为能当妈妈的光荣，死皮赖脸地窝在鸡窝里不出来，不吃，不喝，把些子稻草当成了宝贝蛋，岂知主人家早就以人为本，剥夺了鸡的另一生产力。
母鸡很无奈。
主人更无奈——眼看着这二三头养的，瘦下去，掉了肉的，怎么是好！
毛主席教导我们说：“到农村去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”于是，林家阿姨学着贫下中农的法子，拔下鸡的一羽，从鸡的鼻孔这边进去，那边出来！不让母鸡抱窝！强迫母鸡头脑清醒，继续给我下蛋！
就我所知，这样惨无鸡道的办法，不分贫下中农和地主富农，只要是农村人，都这么着的。也都能见效的。
然而，林家的鸡是城里人养的鸡，虽然并不懂工程，也不懂办公，连读书都不懂，但是，谁家的鸡就像谁家人的脾气——林家的鸡倔的很，宁死不屈，继续我抱我的窝，我就是要做妈妈。
我在供销社见过一种叫“抱窝母鸡催醒片”的，就建议林家阿姨买两小包来试。
那一包里有五六片剂，大小颜色如同人用的中成药牛黄解毒片，气味还有点香甜。
一片塞入鸡喉，那鸡不久为之一振，真的出了窝来，四处游荡。正是我们喜形于色时，也见它回去窝里，做它的妈妈梦。
“一定是药量不够！”我是这样认为的，也是这样针对性很强地下了猛药的——我有一次感冒，医生给开了两天的药，我按医嘱服一次完全没用，服两次还没用，干脆把剩下的一口吞了，喝些水，虽然后来头昏眼花，大汗如雨，但是睡一下午就好了！
鸡可如我。
结果，第二天一早没见那鸡坐着，而是躺着，眼睛闭了，两腿也直了。
“死了？”
“真的死啦！”
虽然可惜，但我和林家的三个儿子都窃窃高兴——终于有肉吃了！
退鸡了毛，一阵清洁之后，已是一身如洋脂玉般的滋润，内在更是心肝宝贝的重要，林家阿姨小心翼翼将其全身入瓮，再置一口锅底处有水的铁锅里清炖。不一时，那久违的天厨之香，还带丝丝缕缕的甜味，飘曳在那人寰的厨房。
那天午饭，那天午饭的抱窝鸡鸡鸡肉，那天午饭的抱窝鸡鸡鸡汤，让我们六个一
桌子的人，吃抱窝鸡鸡肉的人，喝抱窝鸡鸡鸡汤的人，久久失眠。
许多年后，说起这事，更笑的厉害。
2012-05-07 广州
【备注】
《瞎眼鸡》，用笔的别扭，当年还特意模拟鲁先生的“S”地和“C”君。
“N” 代的是另一住家，炳南。
那年月，那样写，一旦被人发现，倘若有去告发的，那死不了，也得挨批斗，说不定上到无产阶级的纲，上到毛泽东思想的线，就被押去坐牢都有份。
正是有这一点，尚且值得后来得意。在文革期间，在那样的处境里，我还坚持写点自己的心得，发点于世的悲愤，为别人司空见惯的鸣点不平。
2006-12-14《瞎眼鸡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