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拉萨的布达拉广场和宫殿的周边，在大昭寺的里外，遇见最多的是妇妪，无论是拨动转经筒的，还是手摇转经轮的，即使不拨不摇手持一把遮阳伞走过的，甚至握一把大扫帚扫街的，她们的神情都只有专注和虔诚。我回来后，老跟人说，那些藏人的神情给我的印象，总的就一个词——单纯。

      但，这不等于我没见过神情复杂的。
      我见过神情复杂的，而且是我见过的唯一那么复杂的；还是位奶奶，而且还是我在川藏线上，见到的第一位老人家。
      那是我们的车队越过波瓦山往郎吉岭寺去的途中。
      地域的辽阔，人烟的稀疏，大家难得见到路两旁有几座低矮的民房，又见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向我们招手，便感兴趣地停了下来。
      那招手的小小孩子顶多不过四岁，戴着顶遮阳帽，流着鼻涕。我觉得蛮可爱的。他反倒因为车上下来一拨子大人，忽然胆怯得发了愣，放下了刚才还摇摆着的小手，呆呆地站住。 
      直到我拿出一小包油花生仁，示范给他看双手向上并拢，他学着做了，然后我把花生仁倒到他的小掌心，他那张小脸仅两条鼻涕上上下下轻轻地几个来回。
      再给他几颗巧克力糖，他仍然面无表情。
      我估计，此时的这小家伙，因为所得超乎他的期望，在原本已经发愣之后，转而更不知如何是好。
      我判断这小小孩子听不懂普通话，怕他站在道路旁容易遇到危险，所以示意他转身走回家。
     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，转过身去，但并不走。
      这时，我才发现，因为我过于集中精神俯视这小小孩子，竟然不曾感觉近在七八步的草地上，有个两岁边的更小的小孩，正拖着一位显然是他奶奶的老人家，要过来。
      老人家却是不肯动的，也不语，只是佝偻着腰背，任凭小孙孙无声的牵扯。
      我赶紧过去，给了小小小孩一根他容易握的巧克力小棒，再在他奶奶的手心放上一把水果糖。
      紧接着，我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，抓拍了祖孙二人的神情。

      这件事随着我们的前行很快就成了过去。
      因为沿途类似发点糖果，把些苹果梨给小孩的事还有几处，见到的都是他们的快乐，也拍了他们的笑，所以，并不怎么太当一回事。
      太当一回事是没有，但老觉得见过的那位奶奶有一种我说不清但看得懂的神情，一直在召唤我，我不得不去找出我拍下的她的照片。
      梳着的辫子，已不再象年青姑娘们那样能将长辫盘头，而是半系半散着灰白，垂落在驼起的两肩，就跟远处大山上覆盖有白雪的那样。照片里的老人家，尽管直直的鼻梁显得正气昂然，长长的法令纹可能念过无数的佛经，许多的皱折是岁月沧桑的刻记，但她却是我所拍到的藏人中，唯一目无光彩眼无神的。
      当时的她，是不肯被小孙孙牵扯着走来要食的。
      她接过我送的零食后，我记得她没有点头。
      的确有一种神情表现在奶奶的脸上。是无奈到空洞的？
      我不得不想：为什么？

      这一想，我想到的绝不是奶奶的所想，但直教我为自己的拍照行为内疚。
      送糖果出于好意，而抓拍为了什么？
      日本人侵略中国时，他们就有给我们的小孩发糖果的，他们抓拍了那现场。美军占领伊拉克后，他们也抓拍了类似的场面。都作为宣扬“亲善”的证据。
      我呢？
      奶奶的不肯迁就小孙孙，理应是因为她的内心不容许。
      奶奶佝偻的腰背，不是老人家对“施舍”的鞠躬，而是对后代的“人”之关注。
      即使我当时的拍摄动机只是为了回忆和纪念，并无恶意，而今，我将之祖孙写照在这图文上，确实是我对奶奶由衷的尊重。
      祝愿小朋友们健康成长！
      祝愿老人家扎西德勒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0-09-29  广州 棕榈